【專訪】《小男人周記》音樂劇 導演、編劇 陳恩碩/文:王冠豪GARY(電影朝聖)

爆炸戲棚創辦人陳恩碩(Tom)負笈英倫時深受West End音樂劇文化啟發,夢想將這個文化氛圍帶到香港,讓音樂劇成為香港人生活的一部分。2018年推出香港首部長壽音樂劇《我們的青春日誌》,到現在場次已累積超過700場。第二齣長壽音樂劇 《小男人周記》於月前開始公演,此劇改編自80年代重要的跨流行文化作品,以音樂劇的形式呈現,由原創人鄭丹瑞監製、陳恩碩一手包辦編、導、曲、詞,於新落成的「爆炸戲棚西區劇場」公演。年僅27歲的Tom,將大學時的夢想一步一步實踐,在這塊貧瘠的文化土壤默默灌溉,早前特別來到西區劇場與他漫談創作和劇場文化。

跨越年代的《小男人周記》

《小男人周記》是八十年代香港流行文化的重要作品,要改編一部四十年前的作品,珠玉在前,如何將原版的精髓套入2025年的背景,當中的挑戰相當大。「基本上成條大陣係Keep返電影版第一集嘅藍本,但裏面好多內容和對白都要重新寫過。」Tom表示原版有三個元素是永恆的共鳴點,那是辦公室的生存之道、男女之間的兩性關係和友情。

Tom與鄭丹瑞結緣於2017年,當時旦哥看了Tom一部音樂劇便相約出來傾談。「佢問我有冇興趣寫《小男人周記》音樂劇,嗰一刻我其實無諗過《小男人周記》啱唔啱做音樂劇,哇!旦哥喎,仲要係《小男人周記》,有個咁嘅機遇,嗰陣初出茅廬梗係應承啦。」

興奮過後就要想如何做好,他先問自己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為何要將《小男人周記》變成一套音樂劇?這故事已做了話劇和電影,若以音樂劇呈現必須要有獨特性。「一定要有音樂劇嘅nature,令到個故事因為變成音樂劇而uplift到裏面一啲議題。」第二個問題是為何故事要在21世紀的今天再出現?「戲嘅主調唔係寫浪漫,係寫男女之間嘅你猜我度,或者係角力,或者係男仔點睇女仔點睇,我覺得呢樣係永恆都存在。」

這次改編《小男人周記》,Tom表示最大挑戰和壓力是來自既有的觀眾群,究竟改編的作品要迎合他們?還是要給他們新鮮感?究竟如何拿捏呢?「旦哥講得好啱,真係唔可以諗咁多,因為一諗你就寫唔到嘢,會綁手綁腳,但係你又冇得唔諗,因為你會預計到個劇一出嚟啲fans一係就好鍾意,一係就話舊酒新瓶,一係就會覺得完全唔係原著嗰樣嘢,究竟平衡點應該放喺邊呢?我睇咗最早期嘅《小男人周記》電影版,還有最original嗰段時期嘅廣播劇版本,我自己嘅取向係嘗試攞《小男人周記》嘅精神出嚟,當年啲人覺得佢有趣啜核嘅係乜嘢,咁我就將呢一樣嘢apply返落套劇入面,所以點解我將成件事Keep返喺80年代,因為我覺得呢個係一個集體回憶,但又唔係一個好寫實嘅80年代,所以我要將佢變做一個喜鬧劇,因為如果好寫實咁搬上舞台會好平淡。然後我要諗佢喺21世紀出現,我需要有新生命注入,所以呢個《小男人周記》裏面嘅message比起以前嘅版本多好多,我嘗試搵好多可以刺激到觀眾嘅點子,喺離開劇場後要有一啲後續嘅反思。」

Tom強調《小男人周記》是一個musical comedy,是香港較少的類型。他表示這類音樂劇在處理笑位上多聚焦於對白和節奏上,很少用歌營造笑位,感覺像話劇。他曾在英國觀看《The book of mormon》,此劇啟發他如何用旋律和歌詞製造笑位。他很喜歡做喜劇,因為他喜歡聽到觀眾的笑聲,觀眾看得開心無形中給演員和創作人很大的能量,音樂喜劇是他很想繼續探討的方向。「我覺得香港人好需要歡笑,都市人壓力好大,Long run show就係放咗工可以嚟relax嘅劇種。今次排《小男人周記》比兩年前嘅試演版精準好多,我對戲嘅要求都高咗好多,嗰個仔細度係我過往嘅音樂劇作品未試過有嘅,而我亦覺得應該要咁樣發生,因為你冇可能8年前寫完《我們的青春日誌》,8年後喺處理上面冇成長㗎嘛。跟住落嚟如果再去寫新嘅音樂劇,或者重排一啲以前嘅音樂劇,我會將呢種態度apply返落去。」

旦哥的啟發

旦哥曾向Tom分享了一個小故事,讓他決定要做下去。「最近旦哥同我講,有個男仔同女朋友分咗手,自己睇完一次《小男人周記》後,佢買咗張飛俾個女仔睇,然後佢哋因此復合咗,之後兩個人再一齊嚟睇,呢一啲小故事其實充斥喺劇場作品裏面。」Tom表示這次《小男人周記》的核心主題是我們如何珍惜身邊的人,所以英文名稱沒有沿用The Yuppie Fantasia而改為Love for granted。

對Tom而言,旦哥是很聰明的人,度橋很快,同時讓他看見事情不同的角度。「原來好多angle係我從來冇諗過,佢嘅人生經歷和智慧,加埋各樣嘅嘢,令佢可以有咁樣嘅橋度到出嚟,我成日喺側邊一路聽一路偷師,佢唔知㗎。」

在Tom心目中,旦哥是一位謙卑的人,縱使有些人覺得他「寸」。「嗰種謙虛係佢會不斷推翻自己諗嘅嘢,其實去到佢呢個位置係可以一言堂嘅,但每次開會佢都會推翻自己上次嘅嘢,覺得上次講嗰個唔夠準確,或者上次講嗰個唔啱,呢個係一個好好嘅提醒,將來我成為一個前輩之後都要有一個咁嘅mentality,唔好咁容易俾自己嘅位置或者經驗去dominate思考,呢樣嘢好重要。」提攜後輩也是Tom從旦哥身上學到的東西,他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像旦哥一樣的前輩,讓後輩們的路可以行得容易一點。

挑戰是成長的功課

與上一套長壽音樂劇《我們的青春日誌》一樣,Tom在《小男人周記》同樣身兼多職,他笑說是因為慳錢,另一方面是長壽音樂劇的運作性質使然。「我哋通常會由試演開始做,可能會橫跨幾年時間,我哋唔同《大狀王》有一個budget去養住編劇作曲填詞幾年去醖釀一部好作品出嚟,對中小型劇團其實係難嘅,喺計數上係唔可行嘅一件事。」

在眾多崗位之中,Tom覺得最大挑戰是導演的崗位,因為需要兼顧和衡量很多東西。「導演要將所有嘢拉埋一齊,然後各自擺喺一個啱嘅位置,令到最後嘅final picture係一件make sense嘅事。」在兩年前的《小男人周記》試演,Tom給自己一個成長的功課,只用6位演員排一個精彩的音樂劇出來。「其實今次嘅導演過程裏面,第一個難度係我唔可以因為得6位演員而令件事悶,譬如《我們的青春日誌》有15位演員,喺舞台上你可以調動和砌嘅combinations會多好多,但今次個台得6個人,點樣make it interesting呢?嗰個人幾時要入去,幾時要出嚟,幾時去玩一啲得6個演員先至做到嘅笑位。」

另一個難度是劇團中有很多新演員,他要令台上6位演員都能讓10個角色演得鮮明。「喺排戲嘅過程裡面,我用咗好多時間同佢哋做characterization,點樣分析每一個角色,分析角色點解要喺呢一場戲存在,喺演員同角色層面角色嘅價值係乜嘢,佢哋背後嘅subtext係乜嘢,我唔想佢係一種好譁眾取寵嘅喜鬧劇,我想每一個角色出到嚟都有佢嘅story,那怕佢只出半分鐘,我都要佢好相信自己嘅角色,而唔只係出嚟做效果。但呢一樣嘢對於新演員嚟講係難拿捏嘅,究竟咩叫做效果呢?咩叫做角色裡面有support呢?我需要分析俾佢哋聽,喺角色層面,佢為乜嘢行入呢個場景度,喺演員層面,例如有10個笑位,究竟點樣喺節奏、肢體形態上面令到個笑位可以準確地deliver。還有劇中嗰10個角色,每一個角色嘅body language、望人嘅方法、思維模式和心理狀態有乜嘢唔同,呢個喺排練嘅過程都花好多時間同大家分析。而且新演員用緊嘅溝通language同有資歷嘅演員又唔同,你可能需要再拆件俾佢哋去消化和明白。」

Crossover

Tom也時有與不同表演藝術家合作,特別是一些有才華但未被太多人看見的藝術家。「譬如《三•八》嘅音樂總監係一路幫我編曲嘅Philia,我覺得佢好underrated,因為佢好低調,其實佢喺音樂和編曲方面嘅能力好高。另外我哋下年會有一個音樂劇孵化計劃,我會主力做藝術總監同埋監製嘅工作,導演編劇同埋音樂總監嘅崗位會搵其他人合作,其實而家基本上淨返Long run show呢條line我先會自己做晒所有崗位。」

近年很多明星藝人參與舞台劇的不同崗位,Tom認為這也是好事,但他提醒這樣並不代表舞台劇的市場擴大了。「例如軟硬,佢哋開talk show也好做舞台劇也好都會爆,因為嗰個係軟硬,或者有好多藝人,佢哋行上個台做任何表演方式都會好容易爆。但係唔能夠忽視嘅係仲有好多中小型團個票房其實係唔好嘅,佢哋捱得好辛苦。」

Tom表示過去十年八載未見過有電影改編做音樂劇或將音樂劇拍成電影。他認為多年前的經典《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嚴格上只能叫做有歌的話劇而非音樂劇。「要將音樂劇拍成電影係好難嘅,因為成本實在太高,譬如《我們的青春日誌》,我哋希望可以籌集到足夠資金去拍。調翻轉如果將電影題材改編做musical work唔work呢?我覺得絕對work,我篇大學論文就係研究外國嘅Long run show點樣adapt落香港,發覺外國嘅Long run show當年講緊有八成以上都嚟自transmedia product,佢哋本身改編自documentary、電影、電視劇或者小說,因為對於投資者嚟講安全性和成功嘅機率高啲。」

Tom透露正商討一個由電影改編的音樂劇,如無意外將會於下年底實踐,這是一個大型音樂劇。「我都好多年冇導過大型嘅musical,自從做咗小劇場之後,覺得小劇場好好玩,但係下年會做返大型嘅musical,我覺得長遠嚟講都係一個好嘅方向。」

經營小劇場就如賣血養家,為何仍要堅持下去?

在香港的土壞上灌溉劇場或音樂劇文化有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志氣,Tom不諱言從理性角度看就是不要沾手,因為各個方面都在挑戰經營者的底線。他以《我們的青春日誌》為例,百多人的劇場,15位演員,六七位幕後團隊,每日Run一場show,其實是做一場蝕一場,所以他們要想其他方法開源。 「收入唔可以淨係靠場show,要將《我們的青春日誌》變成一個IP。過去一年,我哋做外傳、走埠、學校tour等等好多唔同嘅活動,有時更要接啲商演去做,其實就係賣血養家,你要做好多周邊工作先可以令到個劇蝕少啲,然後自己要喺外邊跑job去填返條數。」除了財政,人事管理也很難。他表示縱使演員們皆有熱誠和有要求,心態也很好,但做這麼多場都會有疲態和怨言,在人事管理的角度也是難題,所以必須要有Plan BCDE作預備。

但為何仍要堅持下去?Tom表示,若然《我們的青春日誌》摺,恐怕再沒有人再投資長壽音樂劇了。再者,外國的經驗也讓他覺得可以借鏡。「譬如外國《Lion King》都係做一場蝕一場,但佢嘅紀念品會幫佢翻幾倍錢返嚟,咁我哋會唔會有類似嘅business model,可以令到嗰件事轉虧為盈呢?」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劇場本身無法預知和估量的力量。

「放棄係過去呢幾年經常出現喺我腦裏面嘅念頭,點解我仍然要堅持?好似冇任何一個原因話俾你聽應該要堅持落去。但當我每次完show後見到觀眾喺度喊,覺得一個劇場作品對佢哋嘅生命原來會有影響,改變咗佢哋一啲嘢,那怕嗰個改變係微不足度。劇場作品有一個威力,就係有一啲小種子種咗喺觀眾嘅心裡邊,然後唔知何年何月何日可能會對佢哋生命上有一啲正面嘅改變,呢個亦都係我最大嘅原因繼續行落去。」

Tom強調他每一套劇都希望放一些訊息供觀眾思考,特別是一些正面的訊息。「個世界唔開心就係㗎啦,但我哋點樣去睇係我哋嘅選擇,呢個係我想做到嘅嘢。」他表示觀眾給了他很多鼓勵,例如有些觀眾已看過百次《我們的青春日誌》,「佢哋會講有時覺得好無力嘅時候就會行入嚟去睇我哋嘅show,從中俾到一啲能量佢哋,我覺得呢個係我哋繼續堅持嘅好大原因。」

近年因為名人效應,Tom表示劇場的觀眾年齡層的確擴闊了,例如他早前任藝術總監的Jukebox Musical《三•八》為《我們的青春日誌》和《小男人周記》貢獻了不少新觀眾,但長遠來說,他認為重點是要建立音樂劇本身的品牌價值,觀眾不是為了明星入場,而是為劇目入場。至於如何令觀眾為劇目入場,重中之重是劇目本身。「一個好嘅劇目,好嘅故事,有質素嘅製作和演出,先可以行得遠,不論我哋有幾大宣傳或名人效應,呢啲只不過係吸引大家入劇場嘅一個引子。」

目標

最後問Tom的目標,他表示年底會有第三個Long run show,這個show是與香港藝術中心合作的《童話帝國》,取址麥高利小劇場演出,是香港史上首個於現有劇院作駐場演出的長壽音樂劇項目,劇團與藝術中心簽了兩年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里程碑。除了Long run show,他的短期目標也有一些Short run show,例如會重啟《我們的青春日誌》的外傳系列,當中會有新演員參與,其中兩個外傳會於葵興作駐場演出,他希望能讓觀眾多些選擇,真的做到大家食飽飯都有show睇的目標。

長遠來說,Tom希望在培育人才方面下工夫,明年會辦一個叫Boom Theater Academy的學習基地,當中有小朋友團、青年團和18歲或以上的學習團,劇團或會簽學員為旗下演員。「年底同香港藝術中心做嘅音樂劇係細路仔主演嘅Long run show,暑假我哋搞咗一個培訓課程train咗80幾個小朋友,然後喺裏面揀咗20個出嚟去做呢個show,我哋會做個兒童團,叫做Boom Theater junior。還有一個U18青年團,下年開始《我們的青春日誌》每個禮拜有一場可以俾學員上場做,等佢哋離開校園之前體驗吓,你有興趣做演員同想將呢樣嘢變成職業係完全兩回事。」

最後,Tom希望從不同角度和範疇去令音樂劇逐步成為香港一個主流文化,要實踐這個目標,必須要有源源不絕的人才,同時亦需要有一個生態鏈去自給自足。

攝影:Gary Wong @電影朝聖
場地:爆炸戲棚西區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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