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香港電影,你/妳可以去到幾盡?作為一個地道香港人,面對今次的受訪嘉賓確實有點自愧不如。這位嘉賓並非在香港土生土長,但她比很多香港人更愛香港。她是來自日本神戶的上川智子(Sophie),因為李小龍而愛上香港,並選擇隻身來到偶像成長的地方生活和工作,在因緣際會下也成了香港電影的一份子。
從李小龍談起
李小龍迷是我對Sophie的最初印象,在某次電影放映會經《緣路山旮旯》的黃浩然導演介紹下認識她。這位龍迷究竟是怎樣煉成的?
Sophie形容自己性格男仔頭,自小喜歡看動作片,她最初的「初戀」並非龍哥,而是手塚治虫筆下的《熔岩大使》(マグマ大使)真人版;第二個戀人是赤影,來自《仮面の忍者赤影》的真人版,由坂口祐三郎飾演,「佢好靚仔,靚仔過姜大衛。」

喜歡看動作片的Sophie,龍哥自然成為佢杯茶。但回看她成長的年代,當年的香港動作片以成龍、洪金寶的電影最受歡迎,為何她偏愛龍哥?
「成龍、洪金寶的動作較花巧,龍哥講過愈simple愈靚,愈啱嘅嘢就愈simple。」
《龍爭虎鬥》是Sophie最愛的李小龍作品,她認為電影展示了龍哥最理想的身型,更重要的是電影用龍哥的真聲而非配音,再加上電影將李小龍思想加入對白中,令她每次觀看都有新的發現。
網絡年代要找資料很容易,一部手機已可知天下事,但昔日要找外地的電影資訊是何等花工夫的一回事,Sophie如何獲得香港電影的資訊?她說主要來自《Screen》與《Roadshow》兩本雜誌。
「《Screen》多啲人睇,主要報導外國電影,日文叫洋畫。我一向都不喜歡主流,所以較少人睇嘅《Roadshow》係我嘅選擇,《Screen》係好耐之後才買返。當時的雜誌有一些給讀者投票的環節,例如投最鍾意的演員,排第一多數係阿倫狄龍,第二係龍哥,間中龍哥都會排第一,差不多每期都是這樣。」
Sophie已忘記何時首次看龍哥的電影和哪一部,她首次正式入戲院看龍哥主演的動作片是《唐山大兄》和《精武門》,當年適值兩部片在日本重映,電影發行商本來計劃先放《唐山大兄》和《精武門》兩部,接着再放映《猛龍過江》和《死亡遊戲》,而《龍爭虎鬥》屬華納,因版權問題而沒有選映。可惜《唐山大兄》和《精武門》的票房不理想,所以第二輪《猛龍過江》和《死亡遊戲》的放映只能無奈地取消。
「當時《唐山大兄》和《精武門》兩部電影每天共放映六場,買一張飛可隨時入場,睇幾耐都得,當時我帶埋飯團,用一張飛一口氣睇晒六場,即一套戲一日睇三次。」

因為龍哥 所以香港

因為龍哥,令Sophie想了解多一些香港電影,特別是動作片類型。
Sophie的少女時代,成龍是當時得令的香港動作片代表。作為李小龍迷的她談起成龍,她不諱言有點妒忌。
「當年是成龍當紅的時代,那時的心情很複雜,因當時有些成龍fans說龍哥的電影沒有成龍那麼多花式,我好唔開心,因成龍仍可以不斷拍新電影,但龍哥已不能,所以很坦白講有啲妒忌。」
Sophie對成龍作品雖談不上喜歡,但都會看,其實她對所有香港動作片都感興趣,例如李連杰的《少林寺》,還有錢小豪、林正英等動作演員的作品。她特別提到劉德華,靚仔之餘又好打得,從《夏日福星》就愛上他。另一方面,因為《Screen》和《Roadshow》推介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擴闊了她看電影的範圍視野,這部電影讓她也愛上台灣片,還有梁朝偉,欣賞他演的啞巴角色,沒有對白但渾身是盡在不言中的演技。
李小龍讓Sophie對香港產生無窮的興趣,她希望多了解龍哥成長的地方,所以她採取了最直接但非常艱巨的方法,就是學習廣東話。
「我在旅行認識的香港朋友介紹我聽譚詠麟,所以我係聽譚詠麟嘅歌來學廣東話,我會寫晒歌詞出來,然後再寫拼音,之後刪去記得的歌詞,再記晒其他的歌詞、發音和意思。當年歌曲的旋律比較簡單,加上很多作品都是從日本歌改編,所以很容易記,我因此又擴闊了對香港流行文化的認識,除了電影,還有四大天王加校長。」
決定來香港定居

Sophie在大學時期首次來港,一落機看見香港的街和人,第一個感覺就覺得這個地方很好玩和活潑。
「那時很多日本人會覺得廣東話的語調像駡人似的,但表情又不像在駡人,當時覺得香港人好爽好好玩,諗到什麼就即刻講出來,同時也接受不同的意見,我鍾意香港這個地方。」
Sophie起初純粹想看看龍哥成長的地方,並沒有打算去哪個地方朝聖,但腳踏實地來到香港後就深深被這個城市吸引,回日本後即向母親表示會移民到香港。她強調要在香港生活就必須要講當地的語言,但在日本很少可以學習廣東話的學校,就算有都很昂貴,所以她選擇到大學圖書館找素材學習,慳錢又慳時間。
「平時在電影中聽到廣東話都沒有太在意,但親身在香港聽到日常的廣東話讓我覺得很有趣,特別係香港人說話喜歡在最後的音節拉長,ah、啦……諸如此類,好得意。」
來香港定居的目標訂立後,Sophie就開始做準備工夫,一方面儲錢,另一方面是來香港旅行,看看香港是否真的適合自己。她每年來港最少兩至三次,藉此體驗香港的在地生活,認識香港的朋友。當時她住在新填地街的學聯旅舍,那裡相對其他guesthouse整潔,而且價錢便宜又住得舒服,所以每次來港都住在那裡。
「記得搭小巴是在登打士街落車,初來港時覺得搭小巴好需要勇氣,我通常都是跟人尾落車,到有一次鼓起勇氣大嗌『登打士街有落』,那刻好有成功感。」
Sophie雖已立定決心要來香港生活,但真正推動她落實的是一位在學聯旅舍認識的日本女仔,起初Sophie盡「地主之誼」帶她四處玩,並感染了她愛上香港。數年後,這個女仔寄了張明信片給Sophie,原來她已經移居香港。
「當時我心諗,唔係嘛,佢比我先嚟香港!但這樣也有好處,因為她已開始在香港生活,知道具體的生活指數如何,讓我開始有具體的計劃。我問她大約需儲多少錢才可在香港生活,她說大約預三十萬yen,當年大約幾萬港幣,但我都要預自己冇咁快搵到工,所以我預了五十萬yen,7年後終於儲到錢來香港。」
除了那位在香港定居的日本朋友,Sophie在香港落實了的工作也間接讓她安心移居香港。
Sophie畢業後在空運公司工作,其後轉職到一家位於神戶的華僑貿易公司,公司由廣州人開辦,主要業務是和香港方面做貿易,公司其中一個客戶的業務是將日本的舊的士賣去香港。
「因入口稅有差別,的士運去香港前會先劏車當垃圾進口,來到香港才重新拼合出售,所以我來香港初期唔敢搭的士。」
貿易公司另一個客戶來自日本,主要售賣摩打和音樂盒去香港。該客戶打算在東莞開摩打廠,得知Sophie將會去香港生活,所以游說她去幫手,命運就這樣促成Sophie完成去香港生活的目標。
「人工我仍記得是$15000,93年來說已ok,當時本地人的人工都未夠一萬。我計劃租一個佔人工三份一咁上下的房屋,最後在太子鴨寮街搵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月租5500元,二百尺新樓,縱使比預算多了500元。因為我在日本長大,所以每晚都一定要浸浴缸,我選樓的房屋最低要求有兩個,有木地板和浴缸,雖然房屋的客廳有少少傾斜,不過算啦,有浴缸我已經ok㗎喇。」
因為杜琪峯 向大阪亞洲電影節自薦

Sophie於93年10月來香港定居和工作,當時的工作仍沒有和電影扯上關係。她於2004年1月返回日本,直至2019年5月再回來香港。在返回日本生活期間,她參與了大阪亞洲電影節的工作,那是她首次做電影相關的工作,而契機是從杜琪峯開始。
「2010年大阪亞洲電影節邀請了杜Sir做嘉賓,我有朋友去了杜Sir的Q&A。由於當時杜Sir的國語是有限公司,電影節方面只安排一位不懂廣東話的上海人做翻譯,那人未能將日本觀眾的問題翻譯給導演聽,最離譜係杜Sir回答問題後,翻譯竟在台上說自己聽不懂。我朋友因為略懂廣東話和國語,所以也大概知道杜Sir說的內容,但其他不懂廣東話和國語的觀眾則完全未能參與那次Q&A。」
因為這不快的經歷,Sophie的朋友強烈建議她自薦做翻譯,結果竟能成事被電影節取錄。
「我覺得大會很大膽,突然有人自薦話自己識廣東話來應徵,佢地其實亦測試唔到我係咪真係識講。不過,最重要係可以幫到港片迷清楚正確接收電影劇組分享的內容。」
提起那位不稱職的翻譯,Sophie作為一位喜歡香港電影的影迷仍然憤憤不平。她强調要尊重到來參加的影人,不管名氣大小都要尊重。
「大阪亞洲電影節的Programming Director講明,電影節是「導演向」的電影節,要尊重導演的作品,將他們的作品介紹給日本觀眾和發行是電影節最大的意義。」
2011年那一屆電影節是Sophie的電影工作初體驗,也是她與香港電影人的首次正面接觸。當年參與的香港電影有彭浩翔的《維多利亞壹號》和曾國祥(Derek)與尹志文(Jimmy)的《戀人絮語》。由於當時的工作人員只有Sophie懂廣東話,所以她兼任接待嘉賓的工作。對於一位港片迷來說,接待影人絕對是興奮的自肥工作。
「當天我到機場接彭導坐電車去酒店,我本身係港產片迷,與導演一起當然會談很多東西,期間我問了他很多問題。其後的影後Q&A,觀眾的提問也和我早前問導演的問題大同小異,彷彿是我給導演熱了身似的。」
「當時來電影節的香港影人,部分仍未有名氣,例如Derek,他們沒有階級觀念,好容易做到朋友。彭導之後在東京有project都會叫我去,私底下會俾啲job我。」
當年的電影節,還有一件難忘的事,就是遇上311地震。
「當時我陪Derek和Jimmy在大阪心齋橋行街,突然覺得好頭暈,那刻我思疑自己唔夠瞓。其後我們前往welcome party,期間大家的電話不約而同地響個不停,Derek父親(曾志偉)、我的朋友都打過來問我們的情況,當時我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何事,後來才知道是地震。原來在心齋橋行街時頭暈是因為地震,Derek與Jimmy當時都覺得暈,但他們以為自己飲多咗而已。當時彭浩翔去了情況更嚴重的東京,他說當時驚到匿喺檯底。」
加入《追捕》劇組

Sophie在大阪亞洲電影節認識了一位在香港旅發局工作的朋友,經她介紹下認識了大阪觀光局局長,他昔日是香港旅發局的亞洲區Director。Sophie因此在大阪觀光局工作了兩年,當時她負責香港的inbound部門。觀光局有一個Osaka Film Council,她有位好朋友在那裡工作,並認識不同地方的Film Council和東京的製片公司,當時Sophie在觀光局的合約適值屆滿,她透過這位好友的人脈進入了吳字森《追捕》的劇組。
起初Sophie跟日本的製片組工作,其後因香港方面需要人手而過了香港的製片組。工作包括跟隨導演和製片組找拍攝場景等前期工作,在影迷的好奇心驅使下,拍攝時她也會跟場。
「現場本身有兩位翻譯,一位是長居日本的上海女仔,她跟日本的機器組和攝影組工作;另一位是台灣男仔,他在現場跟演員和導演之間的翻譯,但香港的副導覺得現場唔夠翻譯,於是就叫我跟埋現場翻譯。起初我跟福山雅治,而福山的經理人也很信任我。」
在拍攝現場,劇組需要native日本人負責翻譯劇本,而Sophie就是唯一的native,翻譯劇本的任務捨她其誰。但當時的情況對Sophie來說是很大的挑戰,因為導演想自己寫劇本,電影公司方面也有另一組編劇,他們每天拍完後會食飯傾劇本,然後兩方各有各寫,寫完後雙方都會給Sophie翻譯,之後再將已翻譯的劇本給日本的專業編劇修正,然後再交回Sophie核對,最後再交給副導演跟進,每晚如是。
「拍攝現場一般都係rolling acting cut 然後寫寫寫,即係飛紙仔,日本劇組唔習慣這種做法,所以他們都有不少疑問和怨言。這是我第一次參與電影,由朝到晚跟住導演,所以我很清楚導演的難處,有時佢諗嘅嘢會突然被人否定,他遇到的困難我都看在眼裏,所以我想盡量從導演的角度出發幫助他。」
在吳字森作品中轟烈地中槍死是光榮
電影有一個場景原定在九州的阿蘇火山拍攝,那是片中真由美(戚薇 飾)的牧場,但因為地震被迫轉場到岡山。轉場前一晚副導發了一個訊息給Sophie,說導演突然想她演一個角色,問她願不願意。
「我心裡當然即刻回答可以啦,但太快回覆又好似唔係咁好,所以我等咗……30秒鐘(大笑)。」
Sophie在片中飾演真由美牧場的管家,後來才知道導演找她演的原因是她「歪歪地」的國語發音,因為那個角色是一位在日本長大的華人。在她出場的戲份當中,最讓她期待的是一場槍戰,沒錯,她可以在吳宇森作品中參與最signature的槍戰戲。
「有一天副導同我講,喂,你要中槍死喎。好嘢!吳宇森導演喎,緊係有槍㗎啦,仲會中槍死,yeah!嗰場我喺大廳,跟住有殺手入嚟,然後我中槍死。拍嘅時候,set好機位後,劇組所有「自己人」都攞住電話幫我記錄這歷史性的一刻,副導更在monitor拍低我嘅演出。」
Sophie覺得,能夠在吳宇森的電影中轟烈地中槍死是一份無上的光榮。

《信用詐欺師JP:公主篇》與《小Q》
對Sophie而言,拍攝《追捕》極富挑戰性,過程縱使痛苦,但卻有無窮的得著。
「喺《追捕》嘅製作過程中,從前期到後期我全部都跟晒。拍完之後我自己都要配音,其他配音都要跟,因為日文native得我一個,剪片係香港人,由於佢唔識日文驚剪錯位置,所以我要跟晒所有嘢,配音、colouring、混音全部都要跟。」
其後,Sophie加入了日本電影《信用詐欺師JP:公主篇》的美術組,《追捕》讓她了解電影製作的具體流程,所以她縱使沒有電影美術的工作經驗,也有信心能完成工作。《信用詐欺師JP:公主篇》和《追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拍攝文化,前者準備周詳按步就班,後者靈活有很多變數。
Sophie在片中也客串一角,那是一開場便出現的坎坷角色,與《追捕》一樣,角色都需要轟烈地犧牲。
「那個角色原本想搵馬來西亞的當地演員,但Casting Director覺得我年紀適合,於是幫我影相,連同其他演員嘅相一齊俾導演睇。由於導演認得我,所以就選中我。」
還有羅永昌的《小Q》,在北海道拍攝時做任達華的翻譯,期間也客串一角,飾演在書店中訪問華哥的主持人。


香港 忘不了
Sophie從93年10月首次來香港定居,到2004年1月返回日本。其後縱使身在日本,她與香港電影的連結從未有間斷,反而更愈來愈緊密。2019年5月她再回來香港發展,可惜不久之後就有Covid肆虐,很多國家都落閘。由於每年3月她一定要回大阪亞洲電影節幫手,所以無奈地於2020年2月搭了最後一班全日空航班返日本。其後她在加拿大居住了一段時間,近年再次回來香港發展和定居,因為她的骨子裡真的很愛香港這地方和香港電影。
「我真係好鍾意港產片,可以講我依家係香港電影嘅一份子,我想繼續做,做到底,做到死為止,我真係好想好想幫到香港電影,咩嘢角色都好,翻譯又好,製片又好,演員又好,都想參與和出一分力,睇返我之前的經驗,機會主要來自與日本合作的項目,但我想提升自己的能力capacity,想多啲崗位可以幫手,做多啲嘢。」
Sal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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