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觸電》導演梁國輝;編劇賀鑫/文:王冠豪GARY(電影朝聖)

打機一直唔係我杯茶,但曾幾何時有一套關於打機的卡通片令我相當著迷,那是80年代初的《電子神童》,當年係接住另一套經典《黃金戰士》播放,由「小虎隊」的胡渭康主唱的主題曲到現在仍記憶猶新,歌詞首句「呀呀總要定,呀呀總要定,人同電腦邊個醒。」40多年後,人同電腦邊個醒?這問題因A.I.起了很多想法,但有一樣不變的是打機延伸的精神和意義,這也是電影《觸電》背後的重要命題。導演梁國輝(Dickson)與我一樣成長於七八十年代,《電子神童》同樣影響他很深,從當年的卡通世界走到今天的電競宇宙,《觸電》為觀眾講一個並非純粹關於打機/電競的故事。早前訪問了Dickson和編劇賀鑫(Lily),在滿載動漫與電影氛圍的辦公室內,細聽二人分享電影的製作點滴和精神所在,有feel。

緣起

縱使電競是相當流行的活動,但於電影題材而言卻是冷門偏鋒,這題材如何令導演Dickson觸電?他要從小時候說起。

「我成長於七八十年代,雅達利、任天堂、世嘉,嗰個年代嘅電子遊戲機開始興起,但當時買得起遊戲機嘅人都要有一定家底,所以我經常落機鋪打機,機鋪文化喺80年代好蓬勃,唱1蚊跟機,打Street Fighter或其他遊戲,我基本上係浸住喺打機文化入面成長。嗰陣有一套動漫叫《電子神童》影響我好深,主角係一個哨牙仔,每集都有一個對手,佢靠對哨牙去打機,又有好多獨特招數,我覺得好有趣,希望將來有機會做到呢啲作品。」

到自己有機會做導演,Dickson不時希望拍一些與電子遊戲或動漫相關的題材,再加上他喜歡動作片,他心目中的遊戲世界是可以有一個現實世界,並能承載一些動作元素,但方向一定要與時並進。

「唔可以返去七八十年代嗰種打機嘅氛圍,因為大家都成長,文化都喺度變緊,而家興電競,即係團隊打機,咁不如我哋就做一部關於電競嘅電影。」

《觸電》是Dickson和編劇Lily的初次合作,之前二人是不相識的。對Lily而言,《觸電》這個項目是一個order,因原創故事來自Dickson和片中的動作指導兼演員羅浩銘(Ken),她形容其角色像一位廚師,要去想應該如何煮調,需要什麼材料,但最先和最重要的是與導演溝通,互相了解大家的喜好,了解導演對電影的具體想法,了解自己能否勝任有關題材,溝通過後發覺大家的想法某程度是一致的,大家都想做一部勵志片,以一部運動片的方式去做。

「雖然我唔打機,但我睇好多documentary,係關於記錄電競選手嘅故事。我覺得佢哋嘅故事好感動,特別係佢哋21歲就已經被認為老了,21歲其實係人生啱啱開始嘅時候,你話俾我知自己最擅長嘅嘢已經被更年輕嘅選手取代,呢樣嘢好觸動我,我覺得電影唔單止係一個關於電競嘅故事。」

《觸電》是Dickson第三部執導作品,縱使在導演的崗位尚新,但其實他在電影製作方面已具相當資歷,與他合作過的導演也非泛泛之輩,如陳木勝、徐克、爾冬陞、杜琪峯、韋家輝等,那麼過往的經驗有沒有從中得到啟發?

「其實以前合作嘅導演俾我最大嘅教育主要喺技術上,例如點樣去處理一場戲,或者點樣喺有限資源和空間入面去完成拍攝工作,但以今次《觸電》嚟講,其實我最大嘅老師係我上一部戲《陰目偵信》。《陰目偵信》係我好恨去做嘅電影,我喺入面玩咗好多我喜歡嘅嘢,但turn out唔成功,不論喺票房或口碑上。《陰目偵信》俾咗我好大嘅啟示,究竟邊一度有問題?係大家認知有落差?定係我做得唔好?究竟問題喺邊度?最後搵咗好多線索同埋原因,我需要有一個大幅度嘅調整同埋重新認知,令我知道今次應該點樣做,要企喺邊個角度去諗。」

讓題材入屋

電競不只是遊戲咁簡單,而是一項專門的活動。一部關於電競的電影免不了講到一些比較專門的文化和術語,對一般觀眾來說,如純粹專業向必然趕客,如何平衡專業和娛樂性,將電競帶入屋?對創作人也是大挑戰。

Dickson表示電競在韓國、中國、臺灣和馬來西亞都是相當流行的文化,但在香港卻是小眾,真正懂電競的觀眾其實不多,如何選擇和篩選相關素材去講故事?他歸納「淺白」兩個字。

「淺白最重要,因為需要普通觀眾都get到。如果我哋講得太深入,儘管某啲terms或戰略好精彩,但一般觀眾好難投入。其實你會見我輕咗專業嘅描述,以一種大眾化嘅方式去講,點為之電競,講一啲terms例如cool Down、大絕等,我會盡量淺白,令普通觀眾一講就明,唔可以太深入,太深入會令觀眾跟唔到套戲,但淺白得嚟又需要喺打機嘅世界入面有一定代表性。」

Lily補充要找一個平衡,因為編劇不長於電競,所以劇組有請顧問提供一些專業意見。編導就在眾多意見當中以投票的方式選取一些8歲到80歲都明白的東西。「中間有一場講柯煒林教羅師傅、聰哥乜嘢叫『大絕』,呢啲我哋都揀咗。唔係人人都會睇打機直播,如果睇唔明拍出嚟會悶,鍾意就會好鍾意,但觀眾群就變得好窄,我哋希望多啲人睇,多啲人有感受,所以要搵個平衡。」

Dickson強調素材的選擇必需要與戲劇有關,不能只說一大堆terms出來便算。所有內容素材都必須與故事有關,對角色要有一定的影響力。

選角

電影角色眾多,主演起碼有7-8位,但要令每一個角色立體並不是容易的事。Lily從編劇的角度看,令每個角色都讓觀眾記住是最花時間的,她不想這些角色成了工具人,再加上預算有限,不能每條線都講得仔細,最後他們用了一些方法講故事。

「第一,佢哋係一個團隊,主要聚在網吧,所以我哋冇拍到每個人嘅屋企,但佢哋喺網吧嘅相處互動就已經令觀眾得到角色嘅資訊。第二,我哋將驄哥、伍詠薇和Yanny變成一家人,所以不用多介紹幾條線。第三,邦少(柯煒林)係主導嘅人物,成條線都要跟住佢行,其他唔關事嘅線就要作出取捨。」

從導演的角度看,Dickson覺得首要看演員的氣質、外型和特點,因為這是最直接的方法。

「譬如林敏驄,佢咁有幽默感,大家對佢嘅特點已經先入為主。羅莽師傅以前係武打明星,你唔會覺得有其他人同佢相似。柯煒林我揀佢嘅外型,因為一套商業片畢竟需要一位靚仔擔當,但佢同時又要係一個戲劇擔當,因為佢對住林敏驄,唔係個個都困得住林敏聰,而柯煒林話晒都曾經同發哥和吳鎮宇交手。Yanny喺電影好少見,我哋需要有一份新鮮感,佢喺呢個團隊入面有一定化學作用,與驄哥同伍詠薇嘅親子關係又好有現世代家庭嘅感覺。」

除了外型和氣質,Dickson強調要考慮戲劇的元素。

「戲劇係關於角色之間嘅關係,令到你鍾意佢同埋記得佢。譬如柯煒林一開頭獨食到冇朋友,最好嘅朋友都離棄佢,到佢入咗新團隊後逐漸與隊員產生嘅bonding,你會記得呢個人開始有啲溫暖。Yanny夾住喺爹哋媽咪中間,但佢唔會care,佢繼續走自己嘅路。羅師傅面對退休,另一半又有問題,佢點樣通過打機令太太可以活得更好,呢啲關係令到觀眾覺得角色立體,然後就會鍾意同記得佢哋。」

提到林敏驄,Dickson強調他是電影的喜劇擔當,但以防他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出電影世界,Dickson事前已經與他好好溝通。「驄哥今次好好,未拍之前就已經問我哋部戲點行,我同佢講要實嘅,但實得嚟要有一種幽默感。落到現場,佢差唔多跟足劇本演,每一場戲需要講嘅資料,需要表達嘅情感,佢全部都做晒,但佢叻在喺一啲pause位或某場戲嘅尾入面加佢自己啲signature落去,好多好笑嘅punch其實係佢自己衍生出嚟,呢個係喜出望外嘅,當然我哋喺後期都會有剪接嘅修飾。」

除了驄哥,大部分演員都是比較外向型,例如柯煒林、吳肇軒等,Dickson喜歡他們皆自動波,作為導演無需特別去引導他們。「譬如Yanny係令我喜出望外嘅,佢演驄哥個女入型入格,同驄哥一撞埋我覺得好有趣,佢又唔赦驄哥。最開心係Yanny同柯煒林面對呢位世紀笑匠,好容易會跌入佢嘅巢穴,但佢哋又冇喎,仲交流得好好,你一拳我一腳,你一刀我一鎗,所以我喺現場好興奮,加埋羅師傅又好有化學作用,柔情似水又得,突然動作片上身又得,我覺得今次嘅演員陣容係非常right choice,同埋估唔到咁有化學作用。」

遊戲世界的選景

電影分為現實和遊戲兩個世界,在遊戲世界中主要有四場重要的動作段落,Dickson表示根據每場動作設計的特點選景。再看這四個場景,其實各自有其本土在地特色。

第一場的選景是醉酒灣工業區的瑞興皮廠,那是香港碩果僅存的皮革廠,已有40年歷史。

「第一場其實我哋玩緊一個高低空間,主角由低位去到高位,再跌入一個低位,然後彈返入皮廠入面,我哋係玩一個第一視覺嘅動作場面,所以需要一個有高有低有天台嘅場景,再加上呢部係本土電影,工廠區其實係好有香港特色嘅地方,我覺得都係一個香港icon,選景時發覺呢度熟口熟面,原來就係《手捲煙》嘅場景,入到去雖然好臭,因為佢有啲生劏完嘅真牛皮擺喺度,但結構好有趣,好適合角色彈嚟彈去,加上有種raw嘅感覺,我覺得冇得頂,一定要用嚟做opening。」

第二場的選景是羅湖上水的大水管,那獨特的格局彷彿是為遊戲度身訂造的空間。

「我覺得大水管有代表性,睇落去好grand,有空間感。嗰場因為都要彈嚟彈去,高位有sniper,又要將個喼拋嚟拋去,所以需要一個好闊嘅景,拍wideshot要有特色。嗰度有高位,又可以喺水管上走嚟走去,我好鍾意。同埋我哋決定拍日景,因為拍夜景要打好多燈,喺資源上對我哋嚟講係吃力嘅。」

第三場的選景是荃景圍街市,已空置多年,是買少見少的舊式街市格局,鄭保瑞的《智齒》曾將該處化身成差館。

「我以前住喺荃灣,經常喺嗰邊跑步,經過時發覺入面嘅空間幾得意,再加上係政府物業,我哋呢啲窮嘅製作當然要從政府景入手。呢場唔玩高低,係玩一個密室困獸鬥,一粒子彈bomb bomb bomb穿過多幅牆,你知街市係一格格㗎嘛,我覺得冇得頂喎。選景還有情感因素,我以前住荃灣,就在荃景樓下。」

第四場的選景是赤柱污水處理廠,該處是香港首個設於岩洞內的污水處理廠,那獨特的地貌吸引不少影視作品取景,當中包括劇集《弊傢伙!我要去祓魔》,劇中成了隱藏冥界之門的配水庫。還有陳木勝作品《雙雄》,Dickson是該片的副導演。

「我嗰陣時印象好深,原來香港有咁靚嘅景,因為佢唔似香港,有少少cyber punk嘅感覺,幾有型。《雙雄》係03年拍,去到而家都冇變過。Ending揀咗呢度,因為我哋需要一個又Grand又有壓力嘅感覺,好臭,越入越臭,拍到最後ending二打二嗰度最臭,攝影師一路roll機一路嘔,好辛苦,演員都好難頂。」

Lily表示自己未經歷過香港電影最輝煌可以寫大片的年代,寫的都是低成本電影,場景來來去去都是幾類,很悶。但這部電影的場景讓她看見不一樣的東西。

「我以一個觀眾嘅角度去睇其實幾豐富,可以睇到一啲唔同嘅景,係一般低成本嘅港產片裏面睇唔到嘅,如果有留意小紅書,而家啲年輕人唔會去廣東道之類嘅商場,佢哋會去一啲秘景,例如由呢條樓梯上去,然之後穿過呢度去到嗰度嘅影相位,我覺得香港電影可以做呢啲city walk,例如剛才導演講嗰幾個地方。」

上斜落斜 一樣係斜路

《觸電》並非一個純粹講電競的故事,而是透過電競講teamwork。這也是Dickson前作《陰目偵信》的共同命題。

「我唔知點解好鍾意寫teamwork或者拍teamwork,可能我俾以前80年代嘅港產片薰陶,例如五福星。五福星其實係講一班鬼五馬六嘅人做一件大事,呢個一直都係我創作嘅核心嚟。你見到《觸電》和《陰目偵信》其實都係,總有班唔叻嘅人走埋一齊,我覺得一個團隊就係咁,唔需要太fantasy,太正能量,或者好熱血去做一件事。」

除了講teamwork,Dickson表示《觸電》也在講一個沒血緣的家庭如何回應這個世界,如何面對走下坡這回事。片中的Happy Hour團隊,羅莽與波姐,林敏驄與伍詠薇,Yanny與柯煒林,三pair人分別代表不同世代,大部分沒血緣但儼如一家人,這三代人同時都需要面對走下坡的困局。

「我哋一開始就拋個手榴彈出嚟,走下坡唔止係年紀大嘅事,一個未到30歲嘅電競選手都要走下坡。下一條線係林敏驄,佢用咗十幾廿年經營一個曾經好繁盛嘅網吧,但卻要面臨執笠嘅命運。羅莽師傅,一個好叻嘅動作演員,曾經好紅,但今日都唔多人識佢,同時亦要面對人生嘅下半場,伴侶亦都有問題。呢套戲嘅核心其實係我哋點樣去面對走下坡。」

電影並非老掉牙的Happy Ending,而是選擇帶點遺憾的結尾。Dickson表示若電影在10年前拍,他一定選擇Happy Ending,讓觀眾笑住離開戲院。但現在的他會選擇有遺憾的結尾,因為這更能呼應角色的性格,特別是柯煒林的角色。

「其實佢嘅startup係唔忿氣,點解我咁後生就要走下坡,佢唔相信呢樣嘢,所以佢team up一班唔叻嘅人,去證明佢可以carry所有嘢。最後佢頓悟咗,理解到勝負係咪真係咁重要,重要到攞隊友擋子彈,雖然佢喺勝負嘅世界入面其實冇做錯,但係咪真係要咁樣做?究竟個priority係乜嘢?贏輸定係友情?咁就推到去而家嘅ending。其實呢個ending背後有一個再hidden嘅訊息,就係如何去回應走下坡,關鍵係你要承認走下坡,呢個先係核心。柯煒林嘅角色最後學懂人際關係先最重要,團隊互相鼓勵嘅情感先最緊要,所以最後比賽輸咗,Yanny、林敏驄、羅莽都好唔開心,但柯煒林卻第一時間走出嚟鼓勵大家,呢個就係佢嘅頓悟。」

Lily表示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剛好碰上疫情,所有人都覺得疫情後會雨過天青,電影圈會向好的方向走,所有停下來的東西都可以在疫情完結後繼續,但事實並非如此,有些失去的東西不一定會回來,境況不一定會變好,更有可能會愈來愈差,就如這套電影一樣,要面對走下坡的命運。

「其實奧運冠軍又有幾多個?你可唔可以講參加到奧運就已經贏咗?我哋亞洲人嘅教育係冇教我哋點輸,其實我哋多數都係輸,但喺輸嘅過程中係有進步㗎喎,好似羅師傅喺網吧打機確實贏過好多人。其實一開始我哋嘅劇本最後係打韓國隊,諗得好大,之後除咗考慮預算嘅原因,亦會問大家究竟信唔信,一個老人家學咗一個月就可以打贏韓國隊?就好似睇嗰啲英雄片,呢啲題材我已經代入唔到,現實生活都唔係咁。所以我覺得有咁啱得咁橋,呢套戲幾啱而家嘅心情,我哋係反英雄式,反英雄式唔係接受現狀放䠋,其實裏面所有人都冇放䠋,佢哋都enjoy緊打機呢件事。」

Dickson非常認同Lily的說法,我們除了要識贏之外,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對輸。「我好想灌輸呢樣嘢落套戲度,因為電競正正就係一個強調輸贏嘅比賽,但係擺咗落Happy Hour呢個團隊入面,佢哋係可以輸嘅,因為佢哋從中學到第二啲更重要嘅嘢。」

正如林敏驄在片中對柯煒林說的話:「上斜落斜,一樣係斜路。」肯行就夠了。

攝影:Gary Wong @電影朝聖
劇照來源:天下一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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