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無名指》導演孔令正;主演許恩怡/文:王冠豪GARY(電影朝聖)

在遺憾與失去面前,如何面對脆弱,活好可掌握的當下,或許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人生試煉。這類題材在影視作品上是老生常談,但要說得不落俗套殊不容易。《無名指》也是這類作品,但卻有一份純粹自然的感動,當中關鍵在細節,湊在一起讓感染力發酵。這是孔令正(James)第三部電影長片作,影片萌生於他事業的低谷期,機緣之下遇上仍未有太多演出經驗的許恩怡(Natalie/Nat),拍攝時她只有18歲。早前約訪二人,雖年齡層不同,但卻感受到導與演之間的默契。

想法來自疫情時

James將《無名指》歸類為post-pandemic(疫後)電影,創作意念源自疫情時期,當時他正值事業的低潮期,本來有一部戲準備開拍,可惜因為疫情而被煞停。「我都有同阿Nat講,嗰陣想搵一個人物去鼓勵返自己,跟住就搵咗鄧辭一個咁有生命力嘅女仔出嚟。」

鄧辭是Nat在片中飾演的角色,她患上脊髓肌肉萎縮症這種罕見病。James覺得健康正常的人往往比有長期病患的人脆弱,在面對低谷時較容易逃避和放棄,他不想自己變成這樣子,所以創作了鄧辭這一個角色,注入她堅強的精神,並延伸一個關於照顧者,也繫於家庭關係的故事。

James以往作品的題材都偏向奇情和黑色,《無名指》則是他從未拍過的類型。他表示不希望重覆,每部作品都希望嘗試不同的類型。「寫實呢類題材係之前都冇諗過可以拍到,嗰一刻覺得時間好似到,人亦都成熟咗,就不如試下呢個類型。」

那年她17

James:「你知唔知我識Nat嗰陣佢只得17歲,(Nat:What!),拍嘅時候就18歲。」

James很早已寫爸爸鄧叔彥這個角色,當時已屬意郭富城來演。之後要考慮誰來演鄧辭一角,他表示這個角色於感情和身體語言都需要很高要求,但一直都不知如何找合適人選,直至有位監製好友告訴他,在一部電影中看見一位演得很好的女演員,那就是Nat,於是建議他約出來見面。

「我記得佢一入嚟就好似輻射咁樣,即係能量好多好犀利(Nat:我依家冇晒),你會好容易想講好多嘢俾佢聽,明明好眼瞓都唔知點解會醒咗咁,佢同我心目中鄧辭嗰個vibe同質地好似。當時我將天星碼頭食雪糕嗰場ending講佢知,講完之後佢已經爆喊出嚟。喺佢仍未知道成個故事嘅情況下可以咁代入鄧辭嘅角度,我覺得佢本身對戲劇一定有好強嘅觸角,加上氣質上好接近我想像嘅鄧辭,所以如果拍到就要搵佢。」

與角色的連結和距離

片中的鄧辭患上脊髓肌肉萎縮症,對當年演出經驗尚淺的Nat來說有一定難度,但她表示與鄧辭在性格上其實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我哋都有一種好固執同硬頸嘅性格,好注重目標,一定咗目標就會搵方法去完成。鄧辭一返屋企就要家人即刻幫佢打開晒課本俾佢溫習,我都係一樣,我返到屋企做任何嘢之前都要unpack我嘅袋,一定要執好晒先可以繼續做其他嘢,我媽咪成日都叫我唔好咁樣。另一個好相似嘅位係對屋企人特別容易唔耐煩,就好似鄧辭對佢老豆一樣。因為我好錫屋企人,所以令到我有一種expectation,希望我哋對每樣嘢嘅睇法都要一樣,但事實上唔係咁樣,即使係母女,睇法有可能會完全相反,咁其實都好正常,但我就會有啲接受唔到。」

至於距離,除了片中主角患上的罕見病外,最大的分別是與母親和祖母的關係。「鄧辭嘅媽咪都唔喺佢生活中,呢樣嘢與我好唔同,同埋佢同嫲嫲嘅關係好好,但我嫲嫲唔係住喺香港,所以嫲嫲對我嚟講都比較陌生。」

孭多啦A夢書包的編劇

電影的編劇除了James,還有《白日之下》的編劇李卓風,二人結緣於劇集《Plan B》。

「阿風係後期先加入《Plan B》嘅其中一位編劇,其實我本身唔識佢,純粹知佢係一位好後生嘅編劇,嗰陣佢孭住個多啦A夢書包同我傾劇本,我心諗呢個人咩料啊,其實佢諗嘢好成熟。」

《Plan B》的合作經歷,令James開始想寫《無名指》的時候就第一時間找阿風,最初並未有一起寫的打算,但James卻很在意阿風如何看這個故事,如何將故事講得好,如何在尊重片中罕見病患者的同時保留大家想要的戲劇效果,二人通了幾次電話之後都覺得故事很有意思,很自然地便合作起來,並砌了一個故事框架出來。

「當知道鄧辭呢條線點樣走之後,好多空間細節佢會留返俾我填返想講嘅嘢,所以合作過程好舒服。佢知道某啲位我會自己handle,例如對白或一啲細節上描寫父女之間嘅情感。佢嘅角色係幫你守住呢件事,告訴你條路應該點樣行。」

Aaron和鮑姐身上的養分

《無名指》時的Nat仍未有太多演出經驗,依足劇本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一場戲就是她最安心的狀態。但郭富城(Aaron)卻啟發她對演出的另一種想法。

「Aaron成日會問有冇其他可能性,喺保留劇本嘅東西之餘,同時也可以將自己嘅諗法加入去,令到成件事好睇啲新鮮啲。我覺得劇本好似一個大綱,但最終都需要你去講出嚟,你可以決定最舒服嘅講法,唔使逐個字跟住劇本做,如果有另一個更舒服嘅説法都可以嘗試,唔係話一定要做,但起碼要講出嚟同導演和編劇傾,睇下大家點樣諗。」

提到「鮑姐」鮑起靜,Nat覺得她很free,在現場總帶住一種新鮮感給劇組。她認為演員沒錯需要熟背對白,但有時會容易流於為背而背而失去了新鮮感,像機械人一樣不會真正感受對白背後的意義。她覺得鮑姐的演出往往有份新鮮感,每一個take都總會有少少改變,她會帶住角色的性格去演,即使有變化,但仍能保持劇本的原意,同時也幫助對手發掘更多可能性。「你見到佢唔同咗,你自己嘅反應亦都會唔同,好多時撞出嚟嘅嘢先係最好睇,係最organic。」

講到拍攝時那種organic的狀態,James特別提到一場食飯戲。「我記得嗰場戲要求你哋拍咗好多個take,拍到你哋散晒,但我都仲叫你哋拍,因為呢場戲係好早階段拍,你哋其實仲未係一家人,所以每個人喺演出上都充滿設計,所以我覺得要慢慢一個一個take咁甩咗你哋啲設計,令你哋好organically變成一家人去食呢餐飯。」

兩場不落俗套的段落

親情的曖昧性是片中值得咀嚼的地方,特別在角色之間的衝突上,當中夾雜着愛、恨、孤獨和愧疚。我特別喜歡Aaron和Nat兩父女與梁詠琪(Gigi)「見面」一段,那種不見勝相見的含蓄,不是做戲咁做的煽情,而是自然的感動,後座力很大。Nat也很喜歡這一段的低調,同時也佩服梁詠琪的認真。

「我覺得Gigi好勁,雖然佢戲份唔多,但佢可以即刻進入角色嘅狀態。我記得Gigi自己帶咗張table自己一個搬出去坐(James:佢特登同你哋分開),喺度睇劇本同寫嘢。佢唔會嘥任何時間,嗰日食飯前得我同Aaron要拍,但佢已經嚟咗。」

這一場「見面」,其實是分開拍,Gigi看不見Aaron和Nat,需要靠記憶和想象力入戲。

James:「佢要睇晒你哋成個performance,因為你哋係一齊發生,佢一定要知道你哋做緊乜嘢。」

另一場是結尾天星碼頭一段,這也是James最喜歡的段落。「嗰場對我嘅挑戰好高,一來因為完全冇對白,縱使呢套戲都有好多冇對白嘅戲,但呢場係finale嚟,你sell唔sell到個關係就好靠呢一場戲。其實鄧辭要走已經唔係一個懸念,但到佢真係要走嗰刻你會點算呢?佢走咗之後你又會點算呢?作為爸爸呢樣係最辛苦。」

James表示拍這場戲前有不少難以預料的暗湧,他很感恩最後能超額完成這場戲。

「我唔知道可唔可以成功純粹用影像去講好呢一場戲,當然Nat同Aaron嘅performance幫咗我好多。當日我哋封咗天星碼頭一邊,你知天星碼頭有好多人,我哋仲要封咗一邊唔俾佢哋用,加上呢場戲一定要喺Magic hour發生,Nat同Aaron要食住杯雪糕望住個日落,仲要有天星小輪,嗰個要求係高到一個點,前面嘅籌備就係為咗呢一兩個鐘嘅拍攝,所以一定要完成,結果比我想象中好好多倍,我諗唔到喺咁混亂嘅環境都可以拍到一個咁personal同close嘅關係,嗰個關係就係靠呢幾個畫面去營造。即使唔算完美,但我覺得嗰一刻好似得呢個window俾機會我去講呢一場戲,而我哋把握到呢個機會拍咗出嚟。」

Nat:「我記得Kinnie(監製)同Angus(出品人)喺現場睇到喊。」

James:「你見到Angus喊!」

Nat:「佢有㗎,佢睇住個Mon。」

James還記得有一場Aaron和鮑姐的對手戲,那是鮑姐感到自己快要離開,不捨得兩兒孫的一場,他記得拍攝當日很大風,所有人在拍攝機器後面忍不住落淚,被感染的拍攝現場也是電影的magic moment。

倒數中的花園大廈

片中的主景是即將清拆的花園大廈,那是主角一家三口居住的單位。花園大樓曾記下兩位巨星的影跡,在1984年的電視劇《北斗雙雄》,周星馳飾演的自殺青年在花園大廈天台遇上周潤發飾演的社工。約40年後,這裡也記下鄧氏一家的感人故事,同時也記下這屋邨最後的時光。

James:「我哋拍嗰陣好熱鬧㗎,隔離單位仍有好多人居住。」

Nat:「好搞笑,𨋢門開,跟住佢哋見到Aaron郭富城。」

James:「郭富城又著到好街坊咁樣。」

Nat:「係呀,呢個畫面好勁呀。」

James表示主景其實屬意甘迺迪中心附近的地區,因為鄧辭的生活圈應該在那裡,但奈何劇組找不到合適的單位。

「因為罕見病患者嘅屋企需要有先天嘅條件,尺寸,床嘅位置,擺呼吸機嘅空間,間屋可唔可以俾輪椅maneuver,呢啲係需要去fulfill,如果我哋揀咗一間唔合理嘅屋,拍出嚟對病患者係一種唔尊重。」

最後在花園大廈找到一個尺寸合適的單位,可惜該單位起初的間格並不適合病患者居住,不過James很喜歡花園大廈,他看中了邨內一條上坡路,再加上該單位能遠望外邊的市區,所以他與負責美術的文念中和曾嘉碧商量,最後拆了單位的間格,重新再設計成適合鄧辭生活的空間。

拍攝期間,周邊單位仍有不少街坊居住,James分享了一件無心插柳的有趣瞬間。

「有一個shot講Aaron行過走廊返屋企,前面單位突然有人開門掉包垃圾出嚟,嗰刻掂呀,個shot即時好有生活感,於是我就順勢用咗呢個shot喺電影入面。好感謝花園大廈,佢成就咗呢間祖屋。」

面對失去 擁抱遺憾

人生總有遺憾,總有機會面對失去,遺憾為片中的鄧家塗上灰色,但卻為他們的人生衍生更有意義的色彩。James和Nat兩位來自不同世代,二人如何看遺憾?

Nat:「我覺得唔需要諗太多,學你話齋總有機會面對。遺憾已經過咗去,冇得改變,我覺得盡量唔好嘥時間去諗,呢個係一個好負面嘅cycle,反而可以利用佢去學習未來應該點,讓遺憾變成一個可以幫你成長嘅機會。控制到嘅事盡量去控制,但控制唔到就要即係放手。雖然講出嚟係容易過做好多,但我覺得係一個lifelong嘅過程,係每個人一路都學習緊嘅事,唔好對自己太harsh。」

James:「我同Nat其實都幾似,我唔係唔俾遺憾纏繞,但我係偏向往前行嘅人。我哋寫嘢嘅人都好sentimental,好鍾意搵啲唔開心嘅嘢出嚟諗,又好鍾意從中搵啲conflict出嚟,我唔想忽略佢,我會想記住佢,因為佢會對我嘅創作好有幫助,對我去明白自己同埋身邊嘅人會好有幫助。大家嘅遺憾其實都好接近,都係差唔多嗰幾樣嘢,亦都係同時間捉唔緊呢樣嘢有關,《無名指》係講緊你永遠捉唔緊時間,點解你有遺憾,點解你會做唔到你想做嘅事,點解你身邊走咗嘅人你冇講到嗰句説話,點解你冇捉緊嗰刻,因為時間對每個人都好公平,佢要走就走。我覺得要記住遺憾,遺憾就係記憶,係你自己嘅人生,你冇遺憾其實就冇你嘅人生。尤其係創作,做演員都一樣。」

Nat:「係,遺憾係記憶嘅其中一種,唔好定義佢好壞,佢只不過係另外一種experience。」

攝影:Gary Wong @電影朝聖

劇照來源:Entertaining Power Co. Limited

場地提供:Lubuds Group FWD House 1881

鳴謝:

許恩怡 Hair & Makeup

Hair Stylist: Sev Tsang @ Hair Culture

Hair Assistant: Candace Vo @ Hair Culture

Makeup: Om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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