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 speaks a thousand words，《塵埃不見基輔田》（Songs of Slow Burning Earth）是這樣一部電影，藉着真實的畫面和節奏，讓觀眾進入戰爭狀態的烏克蘭，體驗在煙硝以外的殘酷和悲情。電影在基輔車站開始，突如其來的空襲令火車月台擠滿逃難人潮。2000年我曾路經同一個車站，買了一張單程車票前往克里米亞半島的度假勝地，該處也是《警察故事4之簡單任務》的取景地。25年後，車站播放着空襲警報，克里米亞半島已成了俄羅斯控制的地方。早前香港國際電影節選映了這部佳作，電影朝聖特別邀請遠渡來港的導演Olha Zhurba詳談這部作品。

為戰爭留下證據

烏克蘭導演Olha Zhurba畢業於基輔國立戲劇影視大學，是紀錄片《江湖夜雨無從斷》（The Rain Will Never Stop）的剪接師，《塵埃不見基輔田》是她首部長片。電影從2022年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開始拍攝，歷時兩年。拍攝電影的動機純粹為這場戰爭留一個真實的紀錄和證據。

「當時很多烏克蘭人做志願者參戰，有些人則幫助有兒童的家庭疏散，我只想做一些有用的事情，為這場戰爭留下證據，為學者、記者和關心這場戰爭的人留下一些文獻檔案。」

靜態的電影語言

電影用很多長鏡頭記錄靜態畫面，觀眾像處身其中的旁觀者，Olha表示不想太過進入其中，遂以一種記錄檔案的方法拍攝，盡量留下一些現實的影像給觀眾體會和想像。電影主要從平民的角度出發看這場戰爭，他們因為這場戰爭被迫進入一個軍事化的狀態。「當中包括片中那名女兵，她之前是從事文化管理工作，但戰爭令她喪失了日常生活。」

戰爭給人的電影想像一般是動態的，但Olha表示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戰爭很多時候都是靜止的，但鏡頭以外確實存在殘酷和死亡，她藉着靜態的電影語言讓觀眾感受戰爭，那是持續和緩慢進行的，那才是真正的戰爭感覺，這種真實比起看見血肉橫飛的畫面更具感染力。

Olha不喜歡直面鏡頭的訪談，受訪者對著鏡頭可能會尷尬而未能暢所欲言，所以她以錄音的方式記錄談話。例如她在戰區遇上一位充當她嚮導的小孩，期間小孩告訴她村莊曾發生過的事和一些戰爭經歷。那段錄音配上小孩的生活畫面，廢墟的背景，還有拿着棄置武器假扮抵抗俄軍的小孩，格外有份憂傷的震撼力。

將來的不確定性

戰爭延續多年，未知何時才能完結。在利益當前，國際社會對戰爭的取態也充滿變數。對於這種對將來的不確定性，Olha坦言沒有具體的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戰爭的創傷會留在她們這一代中，儘管戰爭結束也無法回到戰前的生活感覺。

戰爭也改變了Olha，她不違言已忘記了戰爭前的自己，在拍攝過程中不知不覺改變了一些想法，而她也嘗試將這些改變融入電影中。「在拍攝期間身處的處境，聽過的故事，見過電影以外的情況，凡此種種都改變了我。入侵前後的我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人，我尚能追蹤社會的變化，但卻無法追蹤自己內心的變化，戰爭確實改變了我。」

Olha相信戰爭終有一天停止，但若俄羅斯內部的體制沒有改變，威脅依然會存在，威脅不只對烏克蘭，還會禍及全世界。「我明白改變俄羅斯的制度是不可能的，改變應該在俄羅斯的內部進行。現在俄羅斯國內的反對派仍勢孤力弱，改變或許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矛盾和團結

對於這場戰爭，烏克蘭人內部也持有不同看法，特別是經歷過前蘇聯時代的一群，90年代初烏克蘭獨立初期的艱難和動盪讓他們產生不安，這不難解釋為何他們會懷念前蘇聯時代，而俄羅斯也以這種情懷在佔領區進行統戰。Olha表示她的朋友圈中，有些長輩都有這樣的觀點，但自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後，部分人便開始改變了這種想法。

電影是一封為未來寫的信

電影的力量可讓善忘的人不要忘記，為未來的人知道這條路是如何走過來。未來是Olha拍這部電影的着眼點，她強調電影是一封為未來寫的信。

「我希望讓將來的烏克蘭人和不熟悉我們文化背景的外國人都能理解這場戰爭的來龍去脈和實際狀況，所以電影需要兼具普遍性和簡單性，我不認為這部電影很有哲學意義，我希望的是簡單直接讓觀眾能容易去思考片中每一個細節。」

片末是電影最讓人動容的段落。這段是劇組在不同學校做的研究記錄，一班烏克蘭年輕人對未來的看法和期望。Olha認為這些年輕人比她的一代更優秀和自覺性，但他們不幸地在戰爭中成長，現實處境迫他們要變得成熟。但從這些年輕人身上，Olha看見希望，也給予她希望。

「我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艱難，這場戰爭奪走了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們需要變得更活躍和聰明，還需要更自覺。我為他們感到難過，因為他們沒有我年輕時擁有過的東西。」

Olha期望年輕人能堅持下去，希望將來能得到應有的公義，看見戰爭罪犯受到制裁，並推動國家的重生。

電影以外：酷刑問題

電影的時間點是俄羅斯全面入侵的最初階段，聚焦烏克蘭人的生活如何轉變。但這場戰爭延伸了很多值得討論的課題，當中包括被囚烏克蘭人的酷刑問題，是Olha最想探討的方向。

「如果我可以拍攝另一部紀錄片，俄羅斯監獄的酷刑和囚禁問題是一個大題材，這是非常痛苦的事實，並一直影響着我的情緒，這是有需要告知全世界的事，烏克蘭平民和士兵在俄羅斯監獄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俄羅斯人如何對待他們。」

執筆時，年僅27歲的烏克蘭自由身記者Viktoriia Roshchyna在俄羅斯羈押期間身亡，遺體有明顯酷刑痕跡，部分器官被摘除，這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後記：給留下來的人

「我們不能撤退，因為今日我們上戰場，明日我們的孩子便不需要與我們一樣再上戰場。」這是片中一個上戰場的人留下的話，也是這部電影最讓我感動的一句說話。這一幕看得出他們是多麼愛這個屬於他們的地方，一個花了不少人的時間和心血建立的地方，但戰爭卻讓這片樂土剎那變成廢墟。特別記得Olha在訪問中說過的話，大意是「只要仍然活著，縱使現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仍然要繼續堅持下去。」非常同意。

攝影：Gary Wong @電影朝聖
劇照來源：HKI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