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兒的女兒》是黃熙第二部長片作品,首部作品《強尼.凱克》曾入圍金馬獎新導演候選名單,今次終憑《女兒的女兒》獲得金馬獎最佳原創劇本獎。這部新作讓我想到《強尼‧凱克》中柯宇綸的一段對白:「我覺得有時候人跟人之間距離太近,會不知道怎麼去愛。」距離,是這兩部電影的重要連結,在《女兒的女兒》中,距離套用在親情上是很玄的東西。
意外的奢侈

電影的故事起初有三分之二在美國發生,當時的想法是按故事的發生地點取景,所以製作預算定得很高。投資方的組成包括美方和台灣政府的相關資金,但一場Covid完全打亂了陣腳,投資方因不明朗的因素而四散。到Covid後期,劇組處於兩難的境地,拍還是不拍?拍的話就一定要轉方法,例如取景方面要取捨,內景全在台灣拍攝,但最重要的關鍵都是錢,Covid後沒有人願意投資電影,因為當時大家都不知疫症會不會重來,電影圈裡的人都不願冒險投資。在電影圈子找不到資金,他們就將目標放在其他行業對電影有興趣的投資者,逐個去游說,再加上包括張艾嘉、林嘉欣等主演都願意不計片酬繼續參與電影,最後也因此感動了一些投資者參與融資。
電影一開始像是生不逢時,Covid改變了平時拍戲的方式,使最初的製作計劃不得不作出讓步或改變。但同時,Covid令大家都沒有地方去,令黃熙能與演員、攝影和美術等崗位有充足的時間溝通,大家不停去想一些最有效率的方式,務求最盡善盡美地讓電影呈現。「平時真的沒有這樣luxury,沒有可能每一個人都坐着陪你傾,然後還有時間去消化,消化完再傾,就這樣搞了3年。」
合作的緣份

《女兒的女兒》雲集了不同年代最頂尖的華語女演員一起演出,林小湛、張艾嘉、林嘉欣、劉奕兒等主演都是獨當一面的演員,能撮合她們在電影呈現一幕幕難忘的畫面也是一種緣份。
黃熙表示,在Covid期間與張艾嘉與林嘉欣都會定期溝通,但二人的溝通方式卻截然不同。「與張姐溝通較頻密,我們比較像聊天,話題不會很有目的性,很casual;嘉欣就會比較準確少少,因為她是一位很懂得自己做功課的演員,你給一個version的script她,leave it to her去消化。」
至於林小湛,很多人都知道她是張艾嘉少時在港念書時的音樂老師,另一方面也是林嘉欣的表演老師,起初以為小湛老師的參演是張姐或嘉欣的關係,原來黃熙本身根本不知道三人之間的關係,小湛老師的參演彷彿是冥冥中的緣份。
「本來我們在Covid前cast過一位美國演員,當時她已經90多歲,後來我們決定不以美國為主景,鑑於這位演員年紀太大,我們不敢冒險將她邀請來亞洲拍攝,所以便重新再cast這位Grandma的角色。但過程中又遇到很多困難,因為Covid讓我們失去很多年紀大的演員,就算是Covid過後,很多年紀大的演員都會害怕。直至有一天,我們的producer看見《毒舌大狀》的trailer,小湛老師在片中的氣質很像最初那位美國演員,於是我們便聯絡她。」
頂尖的演技互動

黃熙強調電影有一個很特別的DNA,那是來自劇組長時間的互相了解和投入,每一位演員都很熟悉自己的角色,甚至是對手亦然。Covid讓他們有時間不斷重複試驗和討論,力求令劇本和製作上都盡善盡美。例如在造型上,嘉欣給了很多意見,因為疫情關係,讓劇組有更多時間去討論當中的細節。「平時我們都會discuss,但就沒有像今次的luxury,可以擺低一陣,然後再拎起又再傾下。」再者,張姐更開放她的私人服裝收藏供造型師揀選,在各方投入之下,演員由外到內去到一個完全ready的境界,張姐成了金艾霞,嘉欣也成了Emma,讓她們盡情發揮。
「我落了唯一的order就是不要聽到任何聲音,只要任何一位演員on set,全部都要像不在場似的,要儘量少人,保持安靜,給她們一個空間去表演。」
片中最好看的是張姐與嘉欣在酒樓廚房對話一段,嘉欣那故意鬆容的演出,張姐那份複雜的情緒,併發出莫名的後坐力量。「當時我睇monitor,覺得自己喺度睇緊戲唔係做緊嘢,我都唔知可以做乜?」黃熙強調劇本其實是與演員共同創造,她們在溝通的過程中給予很大的貢獻。
這場戲,對導演和攝影師都是很大的挑戰,因為情緒太多,也相當沉重,一個鏡位沒可能拍太多take,不可能讓演員無限消磨她們的能量和情緒,所以攝影組和導演組都需要高度專注,隨時準備捕捉演員突如其來的情緒。
「因為我們不知道張姐在那場戲會breakdown,所以我就同攝影指導講,每一場戲都要預她隨時會breakdown,絕對不可以鬆懈,就像拍紀錄片般跟着她。」
台北 紐約

《女兒的女兒》有不少城市空鏡,與《強尼‧凱克》一樣,橋的角色豐富故事的想像,這次則以橋加隧道連結台北和紐約兩個城市,交待張艾嘉飾演的金艾霞從台北到達紐約的一組鏡頭,但原來這個處理方式只是Plan B。
劇組起初打算拍攝「真」張姐搭飛機到達紐約的過程匯入金艾霞的角色中,所以張姐的穿搭要和金艾霞連戲。另一方面,因為紐約的機場不能拍攝,美方的製作團隊千叮萬囑不能拍攝,因為機場的負責機關是國土安全局,後果可大可小。但劇組選擇冒險用一部小型攝影機捕捉張姐到步的段落。「張姐著住金艾霞嘅衣服,一路從香港搭飛機去紐約,她一落機,我們有兩三個人的小組便入去幫她拎行李,因為有些props不在香港,所以我們需在張姐行出來的那個門口將相關的props給她,這鏡頭只得一次機會拍攝。」
黃熙表示Restrictions反而會孕育一些奇怪的想法去克服,可惜這一段最後沒有用得上,「Edit的時候試過再用這一場,但不知何故就是怪怪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劇組事前都有預備Plan B,即是現在看見的版本。在紐約用Williamsburg Bridge過場,可以接落金艾霞和Johnny(趙文瑄 飾)在車箱中的戲份。「車箱內是在台灣拍,因為我們沒有錢,所以只有張姐與嘉欣兩位演員去紐約,趙老師則在台北,我們需要車箱外面有橋的畫面,所以紐約的production team幫我們看遍所有Manhattan的橋,最後選了Williamsburg。」至於台北的過場空鏡則用了一條隨道,那是在《強尼‧凱克》曾取景的隨道。
LONELINESS

「Loneliness,洛杉磯和紐約係好唔同的。」
電影中關於祖兒(劉奕兒 飾)在美國做IVF(試管嬰兒)一段,背景設定在紐約。但現實中,台灣人通常會在西岸的洛杉機做IVF,在東岸的紐約做就有點兒不寫實,但黃熙仍堅持在紐約取景,因為紐約那份孤獨感,正好配合金艾霞當刻的情緒。「我希望環境嘈啲暖啲,啲人好忙,而唔係西岸那樣lay back。」
以這個方向延伸,她發覺這電影的某些決定都是朝想表達的感覺作指標,而並非很刁鑽地堅持一個寫實性。
「我覺得這樣低budget,不如保住電影想說的東西,所以最後我們做的決定是先想電影的mood,如何support金艾霞所處的環境。」
距離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電影讓人思考親情的曖昧性,在愛與恨之間來來回回。黃熙前作《強尼‧凱克》也以距離着墨,「有時候人跟人之間距離太近,會不知道怎麼去愛。」在《女兒的女兒》中,金艾霞對她的至親也不懂得怎樣去愛,特別是對Emma的感情,年少時誕下她,在母親的安排下送了給人,二人的關係是若即若離但又莫名的緊密,黃熙不諱言這段母女關係最難寫,對她來說像在想一個比自己人生經歷更豐富的角色,需要了解這個角色的成長歷史,究竟當時台灣發生什麼事?美國發生什麼事?她與每一個人的距離是怎麼樣?「那時台灣有一批人好鍾意移民美國,所以我看了很多相關小說或者關於歷史的新聞,因為張姐也曾到美國生活,所以也順道問她相關背景。」
最後沉澱了金艾霞這個人物,她的故事從十幾歲懷孕開始成了轉捩點,她的母親幫她做了決定,她與母親的關係和距離也因此起了微妙的變化。「無論母親做了個決定又好,妳自己做這個決定也好,妳突然之間因此在人生多了一個遺憾,也因此改變了與母親的關係。有趣的是在寫這些人物的時候,是我對距離的感覺最敏感的時候,拍的時候已經把這個距離都定義完,只需看演員如何表演這個距離,像嘉欣最尾那場,很經典。」
片中客串的趙文瑄演金艾霞年少時的霧水情人,也是Emma的爸爸,他的名字叫Johnny,觀影時難免聯想到導演前作《強尼‧凱克》,英文戲名叫Missing Johnny,是將距離這命題作某些延續?還是想表達父親在Emma人生中的缺席含意?縱使導演說Johnny只是隨意選取,但電影的奧妙之處就是讓觀眾延伸想像,有時更可能會發現意料之外的風景。
照片:Gary Wong @電影朝聖
劇照:安樂影片
場地:Alimente